阎学通：美国还没走向绝对衰落，10年内被超越的可能性极小 |"致知100人"103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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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嘉宾：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、俄罗斯科学院院士 阎学通
访谈编辑：徐小奇
1月20日，拜登将就任新一届美国总统。国际关系格局将会出现什么变化？搜狐财经-搜狐智库《致知100人》就此独家对话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、俄罗斯科学院院士阎学通。
阎学通是著名国际关系理论家、清华大学首批文科资深教授、俄罗斯科学院院士、世界和平论坛秘书长，并兼任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副会长、中华美国学会副会长。
阎学通指出，拜登愿意在某些安全问题上与中国合作，如核不扩散、疫情、气候变化等，在经济和文化领域则没有合作意愿。
格雷厄姆·艾里森在清华大学演讲时表示，新兴大国和霸权国家往往会通过战争完成权力交接的过程。阎学通却并不这样认为。他指出，核武器出现后，大国之间没发生过直接战争，只有代理人战争。中美之间也是如此，尤其在数字时代，中美之间发生代理人战争的可能性都比较小。
保罗·肯尼迪在《大国的兴衰》中预言，21世纪的美国将走向衰落。福山也撰文称，新冠疫情会加速全球权力东移。但是，阎学通表示，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世界主导国最终都会走向衰败。美国现在只是相对衰落，而不是已经到了绝对衰落的地步。
他坦言，时至今日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，并且至少可以维持十年。美国10年内被超越的可能性极小。美国和中国可能会长期维持同一等级的地位。
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、俄罗斯科学院院士 阎学通
以下为访谈精编：
搜狐智库：如果把中国和美国的利益进行等级划分，您觉得分别分为哪几个主要层次？
阎学通：美国曾经把国家利益分成4个层次，生存利益、核心利益、重要利益和普通利益。而中国只有一个核心利益，主要内容为生存、发展、主权等。
将国家利益按内容划分，可分为安全、政治、经济和文化。其中经济和文化属于低政治领域，安全和政治属于高政治领域。在多数情况下，低政治领域中零和性利益相对少，而在高政治领域中，零和性的利益相对多。所以，在经济和文化方面，中国与美国进行合作相对容易，而在安全和政治方面，则不容易合作。
搜狐智库：拜登时代，中美最有可能或者最应该在哪个层次进行合作？
阎学通：从拜登当前的表态看，他愿意在以下四个方面与中国进行合作。第一，气候变化，属于环境问题。第二，核扩散，属于传统安全问题。第三，反恐问题，属于非传统安全问题。第四，疫情，属于卫生领域的非传统安全问题。在经济领域和文化领域，拜登没表现出与中国进行合作的意愿。
拜登不会主动发动贸易战，不会给余下的中国对美出口商品增加关税，但是对于已经加税的产品，他也不会再取消其关税。在以下几件事则可能发生中美新冲突。第一，技术。拜登会继续采用技术脱钩政策。其次，中美在国际经济规则的竞争也会比较激烈，因为美国对世界贸易组织的改革方案与中国不同。
搜狐智库：格雷厄姆·艾里森曾经在清华大学做过演讲。他认为新兴大国和霸权国家往往会通过战争完成权力交接的过程。你认为这两种国家有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？
阎学通：艾里森通过研究历史发现，在多数情况下，大国权力的转移是通过战争完成的。但他忽略了一件事，即他所做的历史研究都是在无核条件下进行的。1945年后，核武器出现了，大国之间的权力转移开始在核武器之下进行。
二战后的两极格局——美苏竞争，最终以苏联失败而告终。美国从两级主导地位上升为单级主导地位。需要注意，从冷战开始到冷战结束，美苏之间没有发生过直接战争，都是代理人战争。所以在核时代，大国战略竞争时，发生直接战争的可能性较小。
搜狐智库：新兴国家和霸权国家如何和平共处？
阎学通：我们要明确，和平共处的定义是指不发生直接战争，还是指不发生代理人战争。美苏冷战期间没有发生直接战争，但进行了很多代理人战争。不过目前看，中美之间发生代理人战争的可能性依然很小。因为中美竞争不仅在核时代，还在数字时代。在数字时代，中美竞争的核心区域是网络空间。随着网络空间占人类生活领域的比重越来越大，今后十年，中美战略竞争的主要场所可能会在网络空间，而不是自然空间。
代理人战争适合在自然空间里进行，而不适合网络空间。冷战期间，大国可以通过代理人战争，控制地缘要道、战略资源、海洋，甚至外国政府。然而，网络空间的竞争关键在于数字技术创新能力，战争并不能使任何一方获得数字技术优势。所以我认为中美之间发生代理人战争的可能性较小。
如果和平共处仅限于不发生真正的战争，新兴国家和霸权国家是可以做到的。但如果把和平共处定义为双方不发生矛盾，没有激烈竞争、没有相互指责、没有你死我活的较量，那是做不到的。
搜狐智库：保罗·肯尼迪在《大国的兴衰》中说，大国的衰落主要由于生产力重心的转移，并且伴随着其军事需求远远大于经济基础。美国并不在RCEP协定之内，这是否印证了肯尼迪的预言，21世纪的美国会走向衰落？
阎学通：保罗·肯尼迪所著《大国的兴衰》于1988年出版，那时我在美国读书，冷战还没结束，美国会走向衰落是他当时的预测。冷战结束后，苏联解体，美国如日中天而且持续多年，大家都认为他的判断是错的。
美国出现相对衰落的最早标志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，这离保罗·肯尼迪的预测已经过去了20年了，因此这不能证明他的预测是正确的。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世界主导国最终都会走向衰败，因此，如果不限定预测的时间，只要预测一个大国会衰败，就百分之百的正确。几千年来，世界中心的转移，霸权的兴衰，都是必然的规律：一个国家强大后衰败，又一个国家强大后再衰败。大国强大以后永远不衰败，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。
所以现在看，肯尼迪的预测是错误的，与冷战后美国的发展历史相反。事实上，美国先兴盛，后相对衰弱，还未达到绝对衰落。我们要明确，第一，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，而且从现在开始至少可以维持十年。10年内被超越可能性极小。第二，美国和中国可能会长期维持同一等级的地位。
搜狐智库：在中美实力的发展方面，你的观点是什么？
阎学通：在国际关系方面，人类的知识很难做出超越二十年的判断。对二十年之后的判断，是没有科学根据的，所以预测最好不要超过十年。
我认为十年之内，中国实力还不可能与美国平起平坐。美国只是相对衰落，而非已经走向绝对衰落。此外，现在形成的中美两极格局，其持续时间也会超过十年。我预测，中美两极格局会在今后十年内变得更加凸显。
搜狐智库：在研究大国关系、国家利益，包括外交政策时，相比于传统的，从历史角度进行分析，量化分析更有哪些优势和科学性？
阎学通：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最大的区别在于，定量研究可以对程度变化做出描述、判断，并对未来变化趋势做出更加细致的预测，而定性不能。定量衡量方法能帮助我们看得更清楚，判断更接近客观实际，结果更加准确。就像餐馆菜的辣度，有微辣、中辣，重辣和特辣，这属于程度变化。从研究角度讲，对量的程度描述和判断越精细，分析结果的可靠性就越强。
搜狐智库：RECP与以中国为主导的东盟10+1有何区别？
阎学通：RCEP协议中包括了全部10+1的成员，但只包括部分TPP成员。由此可见，如果没有10+1，RCEP就签不成，但是没有TPP， RCEP还能签成。RCEP就是在10+1的基础上变成的10+5，即10+1加上日韩澳新。RCEP的签订，是以10+1为基础形成的。
搜狐智库：中国在RCEP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和地位？
阎学通：在10+1的问题上，中国处于主导地位。因为10+1自贸区是以中国单方面让步而达成的。中国单方面零关税，其他10国并没有立刻零关税。RCEP也是如此，由于发达国家的关税水平低于发展中国家，所以发达国家要对发展中国家做出让步。
在RCEP的形成中，东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。东盟的劝说能使日本、澳大利亚等国更容易接受此项协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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